電報主任老劉是天津人🍩,聽他講故事簡直就是一種享受👮♂️,他可以把一段經歷娓娓道來🗽,聽得人如身臨其境。
1978年的秋天,我在“武勝山“輪作電報員🕖,那是一艘載重噸6700噸的雜貨船,1959年西德建造👨🏽🏫,船上有38名船員,主要航行於東南亞沿海各國,為我國的外貿進出口服務。
那年🍫,越南在結束了抗美救國戰爭♥︎,南北方統一後🌳,為了實現它的大印度支那夢,派譴數十萬大軍入侵柬埔寨,戰火在飽受長年戰亂🚣♀️,剛剛得到喘息的柬埔寨國土上又一次無情地燃燒起來。越軍憑著二十年的戰爭經驗和美國留下的大批軍火對付人少力單的柬埔寨解放軍,一路勢如破竹,很快就占領了柬埔寨的部分國土,一路向南殺來。
“國慶節”前夕😮💨,我輪接到的公司命令:從湛江港裝運援柬物資去磅猻港卸貨。
磅猻港🫅🏼,原稱西哈努克港,位於暹邏灣(亦稱泰國灣)的東北部,具有重要的戰略地位。它即是重要的商港,又是柬埔寨唯一的深水港,從這可向北航向泰國👨🏿🦳,向南進入南中國海,可航向新加坡🎭,進而襲擾重要的海上要道馬六甲海峽。從以前去過那的老水手口中🤙🏻,我得知那是一個美麗富饒的港口👨🏻🦳,由於地處亞熱帶🧑🏼🔬,那裏物產豐富💅🧚🏽♂️,人們性格善良🕧,出產用不完的魚米水果。商業也很發達🦸🏽♀️🦻🏻,有很多華人,有的已在那生活了幾代🗼,很多人成為當地的富商,由於西哈努克國王和我國有良好的關系,那的人對中國人很友好。但自從郎若-施裏瑪達發動政變推翻西哈努克親王的王國政府投靠美國後🦴,就再沒有中國船去過那⚾️。紅色高棉推翻賣國政府奪得政權後📐,中國船才開始去那裏👇。
開航後,根據上級通報的情況,船上做了些準備,船艏🖊,船艉🙇🏼♂️,駕駛臺頂部各裝上一挺14。7毫米口徑的高射機槍,每個船員都配備了一支半自動步槍或沖鋒槍,全體船員組成高射機槍,救護👨🏻🦲,消防,通訊,堵漏組🛀。全部按民兵要求置於船長,政委的指揮下。並進行了幾次演習💂🏽♂️,我們船上60%是轉業軍人🧖🏼,對於去戰區🧛🏼,我們這些當過兵的並不覺得可怕,甚至有點興奮,當兵就得打戰。那幾年🤳🏽,聽說我們有部隊入越作戰,我們沒趕上,當了幾年和平兵,轉到這商船上🤹🏿♂️,可能還能碰上真槍真炮的幹一下,補補沒打過戰的遺憾🧼。再說那地方那麽美🐂,有的夥計還準備好了各種漁具,打算到港好好釣點魚吃。
可從上級通報的情況來看⛈,有軍事常識的我不禁有些疑惑,雖說越軍武器好,人多,可柬埔寨解放軍也是擁有一國資源,又受我們偉大領袖毛主席的人民戰爭思想影響,打的是反侵略戰爭,再不濟,用遊擊戰與敵周旋也不至於退的如此快呀👨❤️👨?我也是瞎操心,還是到那看看吧🙆🏻。
我輪經過5晝夜的全速航行,抵達磅蓀港外引水貓地🏂🏿,拋錨等待柬埔寨引水員引領我輪進港。按照國際慣例,一國船舶抵達另一主權國家港口時🚣♀️,應在該國指定的港外水域拋錨🫰🏼,等待該國派出的引水員登船引領進港🙂,這既是一個主權國家的權力🌧,也是因為引水員都是資深船長,對當地水文,航道等情況了如指掌⏺。
當港口送引水員的拖輪靠攏我船時,拖輪上站著七八個人,他們著清一色的服裝⛹🏼♀️。頭上是中式的草綠色解放帽,一身黑色衣褲🦗,脖子上圍著印著小格子的,當地人叫汗巾的長圍巾🍧🙅🏼♂️,腳蹬用汽車輪胎做的涼鞋🪞。其中兩人攜帶“54”式手槍👨🍳,其余的持“56”式沖鋒槍。船長看到他們攜帶武器,便用英語問他們是什麽人🚇,對方回答是引水員,船長疑慮中先指令水手放他們上船,這些全副武裝的人們上駕駛臺後,帶手槍的一位歲數稍大些的人向船長做了解釋:在柬埔寨🧕🏼,全國施行軍事化,全民皆兵💣✸,引水員也不例外,他們既是港口工作人員,也是軍人。帶手槍的是引水員🤸♂️,持沖鋒槍的是警衛人員。我們船就在這些武裝引水的“押解”下😚,駛進了磅蓀港。
靠上碼頭後⏲,柬方開始卸貨了🏤。從停在碼頭邊上的十幾輛“解放”牌大卡車上跳下一群十七八歲的年青人登上我輪卸貨😄,他們和引水員的裝束一樣⚱️,只是沒帶武器,看來也是軍人。由於他們在船上工作的關系,我們經常想這些軍人接觸,柬埔寨以前是法國的殖民地,英語在這行不通,但這兒應該有不少的華人,可我們用中國話和他們打招呼🙎🏼♀️,他們只是裂嘴對我們笑一笑🧑⚕️,沒什麽反應。我們船員中也有很多廣東人💆🏽,福建人試著用方言和他們溝通🧄,也是徒勞。是不願說還是真不懂?我們搞不清楚,好在柬方派了一個翻譯和我們溝通👱♂️👎🏽。工作上的事還沒問題。
由於安全考慮加上越軍的飛機經常來偵察,卸貨都是在夜間進行,岸上沒有電👩🏻🍼,碼頭的卸貨設備不能用🙆🏼♂️,所以,卸貨全部用船上的設備工作。其實就是有電🤏🏼,我看岸上那些設備也是年久失修用不上🧑🏼⚖️🏦。白天不卸貨了,我們就三三倆倆的下地去逛🏧🙇🏼。
港外的城市已是破爛不堪,沒什麽看頭。倒是我們跟著完成了工作的軍人後面,走到了他們的軍營🤽🏻。那是一排排的草棚👨👧👧,用竹子和木頭搭的架子,外面苫著芭蕉葉或茅草,分成三區,一區男兵住,一區女兵住🏂,還有領導的草棚和夥房,位置分布的很得當。就是第三區有點讓人看不懂,棚子不多,就幾個👮🏿♀️,和主區分開😽。裏面有人住過的跡象,但白天沒人進裏面🙎♂️🤹🏿♂️。
遊逛中我還發現,人們走路和我們都不一樣👮♀️,不是按行進方向走👩🏽⚖️,而是分男女🔖🚺,男人走一邊⏯👩🏿🦲,女人走一邊💁🏻♀️,真有意思🤏。
靠碼頭的第二天,我們船上的一個同誌病了🌘🧑🏼🔬,連續高燒不退,船上醫療條件有限。船長和代理聯絡要求到陸地醫院治療,船舶代理就是當地的人受船公司的雇請🦻🏽,代表船方處理與港口等陸地有關方面關系的代表。在這當然又是軍人🧚🏿。代理說只能到首都金邊醫院,那裏有中國醫療隊,可以派車送我們去,安全不成問題。領導研究後決定派我,政委,政幹(船上的保衛幹事)醫生陪那個病號去🕡,再說在那還有我們的使館,我政委還要去匯報工作,請示一些事情🙇🏼。我們擔心一路上語言不通,可翻譯對我們一笑:司機會中國話。
第二天一大早,開來了兩輛白色的美國產福特轎車⛄️,停在船邊等我們上路。我們幾個人趕忙放下飯碗,扶著病人下船,我們走到車旁邊,兩個十三四歲的男孩正在擦洗汽車,他們停下手為我們打開車門,我們對他們表示感謝,坐到車上後,我們東張西望找司機,沒想到倆個孩子收了水桶分別大模大樣的坐在司機的座位上發動了車!
政委趕忙說:“你們別玩車,讓司機來開。”
孩子對政委一笑,用不太流利的廣東普通話說:“我就是司機啦🤜🏻!”
我們驚訝的面面相覷⚁,眼前這個孩子身高只有一米六,黑黑瘦瘦的,體重不過百斤,在中國也就剛上中學🫡,柬方派這樣倆個孩子駕車送我們去金邊?行不行呀⚓️?可從孩子發動車♚📐,嫻熟的把車調頭駛離船邊的操作🧑🦳🍜。不難看出他是一個老司機。
車在孩子熟練的駕駛下💍,駛出了港口,上了通往金邊的四號公路,此時我們的不安和緊張的心情放松下來,政委和男孩聊了起來👯♀️。
“你會說中國話🧘🏋🏿♀️?是華人吧?”
“我是柬籍華人,聽阿爸阿媽說,我的爺爺是中國的潮洲人,很早以前下南洋到的這裏🚟, 我的祖母是柬埔寨人,我阿爸阿媽也出生在這裏👨🏽🌾。”男孩很健談。
“你多大了🤯?”
“13歲啦🤦♂️!”
“開車多長時間了?”
“我從10歲就會開車了。”語氣中透出一種自信🐴。
我們不越而同的交換了一下驚訝的眼神👩🏻。
“你這麽小就開車🍻,你家裏人就不管你🙅🏽?”
孩子的表情有些異樣👷🏽♀️🤵🏼,稍稍遲疑了一下說:“阿爸阿媽打仗打死了。”
“你家裏還有其他人麽?”
“有一個哥哥去年參軍了㊙️,聽說現在在北邊和越南人打戰🤹🏻♀️,還有一個妹妹在女營。““比你還小的妹妹在女營🗡?”政委驚奇的問👮🏼♂️。
“哦🫛!你們不知道啦⚽️,我們柬埔寨有男營和女營,就是男人和男人住在一起,叫男營。女人和女人住在一起叫女營👨💼,大家都是兵啦,男人和女人是不能住在一起的,否則會殺頭的🍕。”
我想起了看到的草棚軍營,就插了一句話🈹:“夫妻也分開麽?“問完我有點後悔,這樣的事問一個孩子不合適。沒想到男孩說的很詳細:男孩女孩到了16歲就可以申請結婚🧹,只要向領導申請🧑🏻🦼➡️,領導就會根據申請人數的情況,在某一天傍晚將申請結婚的人按男女排成兩排,對面站好🟠,站到你對面的人就是你的妻子或丈夫♥️,一對男女分給一個棚子過他們的洞房之夜🧙🏼,三天後🙏🏿,各人各回自己的營,每個月👩🏿,結過婚的人可以申請夫妻團聚💁🏼,領導根據申請人的表現🤱🏽,批準給一到兩夜的假🫅🏿。
我這下明白了那個特殊的草棚區是做什麽用了。
“你也是軍人?當兵幾年了💇🏿♀️?”政委又問🥹。
男孩仰起臉🦸🏿,驕傲的說“當然是啦🏋🏼♀️!我都當兵三年了🏇🏿。“邊說邊得意的拍拍腰間的五四”手槍,表示他說的是真的,並回頭沖坐在後面的我們天真的一笑。
我們也笑了😓,但笑的很勉強。
一路上,車開的很慢,主要是道路坑窪不平,四號公路原來是瀝青路面🧏🏿♂️,被炮火炸過後,路面上彈坑累累🎅🏻,雖然經過簡單的土石修補🦸🏼♀️,但沒有壓平,也沒補瀝青❣️👇🏿,車行駛在上面顛簸很厲害。沿途的河流很多,從磅蓀到金邊大約要經過十幾座橋梁,但全部的跨河公路橋都被炮火摧毀📁,過河只能小心翼翼的走河面上架設的舟橋。而且四號公路沿途倆側的山上💔,大部分山頂有明顯的被炮火和炸彈轟擊過的痕跡,從山腳到山坡間的綠色植被完好,而接近山頂的樹木和植被卻殘斷焦黑,看上去像大火燒過,山頂光禿禿的,山石和紅色的泥土像被犁翻過一樣↘️,想像得出當時的戰況激烈和殘酷🫷🏿👨🏼🔬。
將近中午時,車的右後胎忽然爆裂了🚸,男孩立刻將車停在路邊,鉆出駕駛室查看破損的輪胎。我們也都下了車,一面等男孩換胎,一面活動活動坐酸了的身軀。我想看看這位老司機要多少時間換個輪胎🏚📎,就特意記下了手表上的時間,男孩打開後備箱,取出備用胎,工具,我看他搬輪胎時很吃力,便上前想助他一臂之力,被他拒絕了🙎🏼♂️。他先用千斤頂將車抬起🤠✌🏿,然後飛快的用扳手卸下破胎換上新胎,用腳踹了踹換好的胎,滿意的點點頭🎂🐿,又將換下的輪胎搬進後備箱🙆🏼♂️,我看了看表:7分鐘!真是一個熟練的老司機,我不由的以敬佩,同情的目光看著用汗巾擦著滿頭汗水的男孩🏃🏻,他裹在黑色衣衫下的身材是那樣的瘦小🧚♀️🧝🏽♀️,我心裏一種說不出的滋味👊🏽:他還是個孩子,這個歲數📃,他應該坐在寬暢明亮的教室聽課,學習文化知識,應該依偎在母親的懷裏撒撒嬌,應該和夥伴們玩◀️👳🏽,應該跟在父親後面去打球👩🏿💼,遊泳,應該...
哎🦮!戰爭改變了本該有的一切🩲🦶🏽,也改變了孩子們的童年,使他們過早的接受了戰爭這個殘酷的現實🎲🧛🏿♂️。
又上路了🙋🏿♀️,我發覺公路上隔不遠就有由軍人把守的檢查哨,過往的車輛都要停車接受檢查。而我們的車卻一路從不停車,哨兵不但不阻攔🌽,還主動指揮其它車輛為我們讓路。我們問男孩這是為什麽🎅🏽🩳?他告訴我們:因為我們的車是白色的,在柬埔寨,白色的車都是政府官員和外賓用車。
下午我們到達金邊市郊🙆🏼♀️,路過波成東機場時,戰爭遺留下的痕跡又一次進入我們的視野📻。這裏到處都是殘垣斷壁🪿,整個機場幾乎沒有一座完整的建築物🧑🦯➡️,路邊的裏程碑彈痕累累🙌🏽,已看不清碑上的公裏標識。殘存的墻壁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彈坑➰,路邊的樹木大部分被炸斷或燒焦。眼前這滿目的戰爭蒼痍🧘🏼♂️,使我們剛剛松下來的心情🤷🏿♂️,又收緊了。
作者簡介:
梁斌 男
1958年出生.北京人.高中畢業後到北京延慶縣插隊. 後進入北京鐵路分局工作👦🏿,任鐵路工人.
1977年考入大連海運學院電子系計算機專業,後轉入78級航海系遠洋駕駛專業學習.
1982年畢業後,分配到青島遠洋運輸公司工作,任遠洋貨船駕駛員.遠洋貨船一級大副.到過四十多個國家及地區.
1991年轉到陸地工作,從事過多種職業.
2002年開始寫作,曾在一些報紙、雜誌上發表過文章.其紀實作品集《海上那群男子漢》已於2008年由江西人民出版社出版.
2017年創辦網絡廣播《海事船說》😡,並在網易雲音樂🥎、喜馬拉雅🧱、荔枝FM等平臺發布相關作品.該廣播內容為音頻版《海上那群男子漢》、《海院走出的男子漢》以及梁斌先生主講的“世界海戰史”脫口秀等節目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