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南航來到海院
終於到站了🦴。我帶著曾瞧過這城市一張舊照的印象跨出了車門🐰。那照片是在佘佑權家裏看到的,當時感覺比南京洋氣。從地下通道走出站臺,深深舒了口氣🍠,兩眼急忙搜尋照片中的景象。
四天三夜的旅途下來💿,手中的箱子像落過水的棉花包,變得沉重起來,只想趕快放下行李躺床上痛快睡一覺。等了個把小時,校車來了⚔️,到校已是下午👨👨👦。
大連本是個清靜的城市,海院又坐落在背山臨海的欒金村🚈,這名字聽起來就讓人聯想到山溝溝。地處僻遠的海院🚵🏽♀️,就一塊運動場屬“平原”,此外是起伏的坡地🤾🦴。辦公樓、科學館、教學樓、三幢二橫一豎的宿舍、籃球房和體操房(習稱“風雨操場”)、遊泳館🤛🏻、一個小圖書館和大小食堂,組成了海院全貌。
走過淩水橋跨進校門時,那種冷清感覺一直留在腦海。誰想今日之海院已更名為海事大學,並像女大十八變似的漂亮得讓我瞠目結舌🤏🏽。
課 外 活 動
清晨五點半起床鈴就鬧起來了。海院自詡“半軍事化”,提倡學生鍛煉身體。這麽早的鈴聲是呼喚晨練的。田徑場、籃球場、單雙杠、舉重、浪木場地,到處都有同學活躍著。一身大汗後,回來擦把身,早飯鈴也踩著點催你了。
小米稀飯、雪白的大饅頭,不定量,敞開吃。每月18.9元的夥食費,比南航高出近1/3☝️,飯菜質量也就高了一截。每天中、晚都四菜一湯🚙🧑🏼⚕️,魚肉不斷,那真是飯香菜美,可惜好景不長🐦⬛。
出了飯廳,夾著筆記本走進課堂。每天上下午課程排得讓人透不過氣。但一下課🎯🤠,我們就龍騰虎躍地活躍在田徑場或海邊🚣🏽♂️。
屬於學院的那段海灘,有座日本人沒完工的船塢,成了海院水上活動基地。這裏有帆船、賽艇、救生圈,任我們借用。下午兩節課後🧚🏻♀️,同學們常直奔這裏來消耗過剩的精力。也許人一到海邊就難回避那藍茵茵海水的誘惑👩🏿⚕️,我那時還屬“旱鴨子”,也會情不自禁地走進水裏⏰。第一次在水下睜開眼時,海水的透明令我驚訝不已🙎🏻🕋,水下的石子都看得清呢♏️!不知現在的水質是否故我依然?
想一個人玩,就借只單人艇,隨心所欲地蕩悠,可劃到山崖下靜幽之處。若幾人湊在一起,便上四人賽艇或八人賽艇,一聲呐喊👱🏼♀️,艇如矢箭🧣,海面被劈出一道白浪,在振奮的同時也體驗了咬牙拼搏的滋味。倘起了揚帆之興,就借只帆船😮💨,去海上兜一圈🎎。這些帆艇使我們在課外活動中受到很實在的鍛煉🛣,可惜忽然一天器材入庫了,只有遊泳依然可以隨心所欲。
可見體育運動似已成校風,無須院領導用“鍛煉身體,建設祖國,保衛祖國”來激發👰🏽♂️,田徑場、沙灘邊💨,都會熱氣騰騰🦃🤴🏻,而且從未發生過溺水事故👓。有普及就有提高🤒。每年旅大地區的運動會👨🏻🦼,我們都能高興地迎來“冠軍及第”;更“爆冷”的是🙂↕️,沈陽體院的男子田徑隊竟然敗在“航海人”的手下,於此可見當年海院體育運動的盛況。
由於海院是幾如“少林寺”一樣的“和尚世界”,學院裏的文化娛樂甚缺鴛鴦蝴蝶氛圍,也少有文藝演出形式的晚會,唯有星期六的舞會頗具特色™️🥬。即🪈,領舞的樂曲是由院管弦樂隊現場吹奏的,不像現在放碟片,缺少一種真實的熱情氣氛😬🎡。這具有陽剛之氣的旋律,竟然每次都能招凰引鳳,飯廳也就熱鬧非凡👮🏿♀️🦧。海院的管弦樂隊和軍樂隊,在大連是頗有名氣的,每到節日遊行,也都招來路旁群眾的呼聲:“海運學院🧙🏻,來一個!”
自從來了阿爾巴尼亞學生,舞也跳得不甚太平了。幾名留學生儼然是特權一族。住🐟🧑🏼🍼,有為他們獨辟並裝修一新的寢室🎻;吃,有為他們另起的小竈;教🪃,配給他們最好的教師🔴。還要耐心聽他們的不滿。他們跳舞時每有越規行為。有次,一個“山鷹”學生強拉與他伴舞的女同學出餐廳,顯然動機不良👨💻,引起公憤🧝🏿♂️😡,竟打起來了。對這些“天涯若比鄰”的留學生,好像我們並無好感。可那“友誼”是欽定的,我們又能怎的。跳舞與我無緣🗞,多是看會兒熱鬧便走人。
首次下鄉勞動
放過寒假進入1958年🥋。開學伊始,未進課堂直接下鄉☎️🙋♂️。原來👁,為落實“關於在今冬明春大規模開展興修農田水利和積肥運動的決定”,大江南北的農村都在爭先恐後地興修水庫💇🏽♂️。北方農村更寄希望於築庫蓄水😧。按“教學要為無產階級政治服務”的方針,我們的“課堂”便搬到新金縣一個農村,在山溝溝裏幫農民修一個規模不小的水庫。
我們學當年“土改工作隊”的樣,三三兩兩為一組,分散到農民家🙇🏽♂️,同吃、同住🩶,只差“同勞動”🧛♂️。學院按每人每月18.9元的夥食費付給老鄉,人家做什麽,我們吃什麽💤;還好🫏,吃飯不定量✩。
不知是早春的山鄉天依然亮得遲,還是起床的號聲總吹得那麽早,被銳利的號聲催醒時⬛️,看窗外還是烏朦朦的。走出農家,先“聞雞起舞”的幹一陣活🪷🍄,再回來吃早飯。碗筷一丟,趕緊上工地🖐🏿,那真的是很自覺。
我們一天的勞作是在上山下坡中來回地抬石挑土🕵🏿♀️。籮筐裏的石塊、泥土😣,隨競賽的調門而增高。盡管以前常為家裏水缸挑水,那畢竟是一、二擔而已🚚,這會兒一壓一整天,雙肩與心情就顯露出“非勞動人民本色”了。有次🏍,我一抬頭,見前面挑著筐的是王立安🔂,雖然套了一件藍色棉大衣以增加護肩作用🤦,但他還是用雙手托住扁擔,右肩被擔子壓得像個斜坡似的“文不經風”。我想🛢,他那書生的身體一天挑下來🧚🏼♀️,恐比我更不好受些。
我們收工時間比農民還晚🙆🏼。遠近農舍己炊煙裊裊了☠️,我們還奮戰猶酣🌵,直到暮色已隱沒了鄉村小路,才傳來歇工口令,真是披星戴月。
在那條通往寄宿農家的土路上,我們常是在料峭寒風中🩴🤽🏽♂️,撫摸著紅腫的肩,裹緊濕透的內衣,疲憊地邁著腳步🍕。在農舍的長炕上,靠墻壁邊堆著一家人的鋪蓋,正中放一張吃飯的矮桌🤱🏼。我們一跨進門,房東大娘就會連聲招呼“逮飯、逮飯”。這無甚擺設的屋子,進門就得脫鞋上炕🛂。我們便盤腿坐在暖烘烘的炕席上,感覺周身的寒氣頓被驅散🍋。北方的炕,也真有它的妙處。
炕桌上熱騰騰的小米粥、玉米餅、蝦皮白菜、過冬的青蘿蔔條⌛️,對我們似是一種無言的“再教育”——想想農民吃什麽!這還是有了夥食費收入的飯食呢。也許農村吃的都是新打的糧谷,小米粥粘粘的,玉米餅噴噴香,比起米飯別有滋味。此後,無論走到哪裏,只要有小米粥,必是我的首選。
早起舀勺涼水擦把臉就算了,牙也用不著刷。可睡前弄不到一點熱水揩臉洗腳,總有些觳觫。看房東一家人都沒這麽“講究”,只能克己隨俗了🧑🦼。但我還是忍不住搞半盆冰冷的水,濕濕腳。思來想去,也不知應改造的是知識分子這點衛生習性,還是農村的落後🐟?
打擂式的“躍進”
回到學院才恍然🪟,原來受新形勢的召喚——“大躍進”了。學院裏群情激奮👇🏿,大會一個接一個開👨🏿🔧,各系都不甘人後的“力爭上遊”🧑🧒🧒,提出最最尖端的科研項目,趕超世界最著名的航海院校。一次爭上遊會上,輪機系™️、航海系幾經“挑戰”👨🏼🚒、“應戰”,最後航海系主任跳上臺,激昂慷慨地宣稱🛐:“航海系兩年趕上英國皇家海運學院!”場面固然熱烈而令人激動,卻讓人覺著比一臺戲還“戲劇”。第一次登臺亮相的那個“趕超”時間,聽來似還有些理性的思考,大抵經過集體討論🧑🦽➡️。以後一次比一次的“趕超”,坐在臺下的我不禁冒出個疑問:系主任來得及對“規劃”重作考慮麽😪?“趕超”日期怎麽張口就縮短一年?最初喊出的是五年👽,多少有些鼓舞人📟,當舉臂一呼🙆♂️:“二年🔵!”啊🚴🏻!這就是敢想敢幹嗎?
這一年體育戰線也在“大躍進”。先是推廣“二級勞衛製”🈵,繼而“備戰全運會”,再有馬拉松♧。為完成“二級勞衛製”指標👺,海院真的與體院只有“五十步”之差了。指標高,任務緊,我們在體育老師督導下,把很多時間泡在田徑場上。在那個睜著眼大吹特吹的年代,“二級勞衛製”豈能獨善其身!這個項目中🤙🏻,短跑最是“硬骨頭”,自然也不是“短促突擊”能馬到成功的。老師也聰明,把通往後山的那條水泥坡道選作跑道🤌🏿,讓我們順風往下坡跑,就這樣給我留下了百米跑到13秒之內的“驕傲”🤾🏻。
雷厲風行地煉起“鋼”來
一個沒暑假的學年過去了。好像要復課🚷。可樹欲靜而風不止,又掀起了“大煉鋼鐵”。
於是舉國煉鋼了。學院更是聞風而動,記不清全院建了幾座“小高爐”👃🏼,反正誰也不甘落後📟,不僅爭著建,還力求又大又“洋”。我們那時也真敢幹👨🏻,高爐怎麽砌?鋼怎樣煉🙅🏿♀️?一無所知,就有勇氣先幹起來。因為畫歪了瓢倒沒什麽🧑🦳,不畫可就是嚴重的態度與立場問題,有打入另冊之禍🎅🏼。幾經反復,通過取經,七手八腳地一座“小高爐”壘成了,只等“米”下鍋。
哪裏撿廢鐵餵高爐呢🔻?學院發揮了航海的優勢,搞來一條百十噸的船,配了教授船長和幾位航海、輪機系高班學生👭🏼🙋🏻♂️,駕船去老鐵山拉礦🌛。每運一船礦回來,全院都熱氣騰騰,肩挑人抬把礦收拾到院內場地。教授和講師們頭頂一塊毛巾,拿一把自製的竹柄榔頭,各自就位敲礦石💅🏽。他們每天就在礦石堆裏“上下課”。
焦炭也拉來了。“小高爐”立即投產。我們日夜戰鬥在“高爐”旁,可謂風餐露宿。班幹部已把“保證年底上交15噸鋼”的決心書在敲鑼打鼓中呈給院領導了🪻。但我們這些第一線的“鋼鐵戰士”似不甚爭氣,出了一爐又一爐廢渣,有時是爐冷結渣🎲。問題出在哪裏?有說爐砌的薄了;有的說焦與礦的比例不對。於是再去取經👋🏻,再次改建,不計工時,不顧勞累🏨,夜晚啃自備的幹糧,困了在爐邊打個盹🏏,直至開爐。
終於有一天小高爐出鐵了🥝♥︎。鐵水在爐前鋪沙的地上流成一只鐵錨,說重有千斤,立即咚咚鏘鏘地報喜。在學院一些“小高爐”中,我們這只爐確也算“一鳴驚人”了✋🏽。可惜僅此一鳴,那個能否煉鋼的鐵錨被搬走後,“小高爐”就沒再創輝煌。時令已從蕭瑟秋風轉入冬季了💁🏿♀️,不久,奉令移交,看樣子另有安排。
原來這就是“超聲波”
上了幾天課記不清了。“教學”服從“運動”是那個時代的“硬道理”。
讀書再次靠邊👩⚕️。轟轟烈烈的“趕超”,被緊接著的“大搞技術革新”,像長江後浪壓前浪一樣,一波逐一波地推進。全院一夜間掀起大“搞”超聲波。那時超聲波是個新名詞👨🏻🦼,很神秘。在動員大會上和流傳中,已把超聲波鼓吹得無所不能。這麽高精尖的技術,別說“革新”🚣🏻♂️,從何入門還摸不著邊呢!起初真的很困惑。
毋須庸人自擾。“技術”很快從上面推廣下來。找根一尺來長的銅管,口徑不要太細,也不能太粗,但一定是銅的。在距銅管兩端約一寸處各鉆一細孔𓀑,孔徑大小是“革新”關鍵🥟。鉆了孔的銅管,就成了一個“超聲波發生器”🕛。原以為要翻書找資料🧏🏿♀️,花一番心血的腦力勞動,就這麽簡單的成了手工活。
我們從早到晚滿處找銅管🏊🏿♀️🔓,凡可順手牽羊的管狀金屬都拾回來了。以致在全院挖地三尺也找不到一寸管狀金屬物。
看來超聲波已“波”及了整個旅大市,據說全市都買不到銅管了。而要求的產量,在挑戰的“豪言壯語”中攀升。
“面包會有的”🔳,整捆的毛竹源源運抵學院🥭,有青竹,也有發黃的陳年老竹🎑,粗細大致像南方撐蚊帳用的竹竿⛹🏿♀️。新材料做起來更省事,更快了。把竹竿按“取經”的尺寸鋸成尺把長一段,用燒紅的鐵絲在每段竹竿兩端捅個眼,似支半成品笛子🧜🏼♂️,這就是“超聲波”了。這種“高科技”的產品,我們要在限定時間內趕製幾千支💺🚂。
更上一層樓
“超聲波”鬧騰了一陣也戛然而止了。接下去做什麽?大家觀望地等待,那時像有一道無形的禁令似的,沒人想問何時開始上課👵🏻?或許是幾經“運動”的洗禮,學子們多少學會點謹慎,不要“哪壺不開提哪壺”。
新的目標緊接而來——轉入大搞“科研”。班長宣稱,此次“科研”可二三人結合,也可單槍匹馬🧑🏼🦲✌🏽,自選課題💁🏻♀️,上報後自主地去“研”。這“科研”也是“躍進”的一個組成部份↕️,大家自然要積極投入。也許是太妄自菲薄🙍🏻♀️,我自忖🧑🦽,以我們那點基礎知識能研究什麽?可那種形勢,誰不“敢想♟、敢說、敢幹”就是態度問題,也是跟自己過不去。只要你“敢想”🫄🏽,報研究飛船,都沒人當面揶揄你。
正在為沒方向犯愁時,一天在食堂前的小黑板上見一則啟事,原來一位輪機系老大哥為研製“船模”征集誌同道合者🧚🏿♀️。附言:要會車、鉗工。我喜出望外🚣🏿♂️,遂去應征🚘🛼。這位郭兄讓我車一根洋元作為面試🏫。我在南航實習工廠學的手藝用上了。“面試”合格🤷🏻♀️。從此歸屬他的麾下🙎,每天在實習工廠車船模零件。
這只“科研船”是個啥面孔?有何種性能?我不知道👫🏼。反正擺弄車床讓我有種親切感,重溫了南航那段學習生活🌜。我很起勁,丟下飯碗🚕,就去工廠🧚🏿♂️。郭兄說🚦,你的表現我已向你們班反映了😨,要給表揚🙅🏼♀️。我心想,能這麽太太平平的就可以了,那敢奢望表揚。
好景不長。一天郭兄對我說,“船模”不搞了。想到一早起來沒個去處,心裏怪失落的。一晃幾十年,我倆都“夕陽紅”了👶🏻,而且成了鄰居。有次我忍不住想探個底,他手一擺🍯:“就那麽一回事……”🌥。
回到“枕戈以待”的課堂
上課的鈴聲雖又重新入耳🎥👨🏿🎨,可那張課桌仍不很安寧🤴🏿,社會上一有需求勞力的事🧑🏽🍳,我們就得出動。其實,這時讀書在學子心中大致已成為“相見即如客,離去不思量”的狀態了。大連船廠趁“大躍進”東風要建個萬噸級船塢,這與航海有關呀,來義務勞動吧。我們來到工地,被分派給塢底鋪基石,這是個苦力活,一、二百斤的石塊兩人一擔👨🏿🦰,我們來回不歇地周轉,比工人還拼力。
臨近歲末,報紙新聞大呼“船壓港”了,港務局急需勞力支援。沒得說的🌩,海運學院是旅大高校中強勞力的首選🌜,連碼頭工人都知道海院的學生棒𓀎。課又停了,我們被送到海港,分成幾人一組🧗,由一位碼頭工人帶領,爬上一節又一節車廂卸貨🛻。
夜深了💆,天寒地凍,海風穿透了棉衣🖨,帶隊的工人雖然歇手了,沒料夜寒透骨的我們,這時倒把不停地活動當作一種需要。
車皮斷檔的時候,工人領我們到他們工房去休息。進門左右二排大通鋪,上面的竹席不知何年何月鋪的🙎🏿♀️,刺鼻的卷煙和別的氣味充滿了大通屋⛹🏽。取暖的火爐因沒有燒煤冷冰冰地立在屋中。三三兩兩的工人裹著黑棉大衣蜷曲在炕上。
冷得無睡意。一個社會能否穩步地向前發展、繁榮昌盛🥬🧙♀️,是在於把知識分子“改造”成勞動體力化;還是反之👃🏻,讓體力勞動與缺少文明的現狀盡快接受知識的改造🤦🏻♂️?這種怪怪的意識竟一掠而過🫴🏻。
抗 旱 去
我們學完了球面三角課程📋🧪;為電航儀器開路的電工學課程也差不多Pass了。專業知識是我們翹首以待的✌🏻。可是又要下鄉了。學院裏播放起“工農兵學商……”之歌🗻,我們打起行李奔赴金縣農村,幫社員抗旱去。
搭車到了金縣,再列隊行軍式向那個鄉進發。到了村頭🦂,一看滿山坡的蘋果樹。炎炎赤日下那幹細葉稀的果樹⛅️,就像缺奶的細瘦孩童。我們照例被分散到農家就宿🙎🏻♂️♨️,與上次不同的是,學院把糧票、夥食費發給個人🧳👳🏻♂️,各自吃食堂。
進村那天,捱到星掛樹梢,才被安置到一戶社員讓出的炕房。
我們每人一根扁擔兩只鐵桶🫙👨🏿🦱,一早挑著到井裏取水上山🍃。北方的井真深,或許旱的緣故🗑👁🗨,更顯得深不見底🧝🏻。
桶裏都有水了,便挑上肩跟隨一個社員上山𓀎👨🏻🍼,他指哪裏就澆哪裏👨🏽🚒🪱。挑水走山路比抬土石更苦了兩條腿👐🏼,因為一歇肩,桶斜在坡地上🔫,半桶水就潑出去了,只得咬牙一氣到位🌇。我邊爬坡邊想:那麽多農民都到哪兒去了?這些果樹分明不只是缺水。
公社食堂在一山丘旁🦣,是一排兩間的白墻黑瓦磚房👨🏽🏫,背靠山林,倒是清靜,也涼快🕺。這食堂好像是對外的,說它是小飯店也可,因不像讓社員一家來吃飯不要錢的那種。此時此地似還沒進入最災難時期👨🏼🏫,食堂裏主食倒有白面饅頭➞🤾🏻♂️。“枕頭”一樣的饅頭,買幾兩切幾兩;菜也有點花樣,沾點葷的炒菜,每盆一毛五分錢,能翻出幾片簿肉。
一上午挑水下來,食欲正旺👓,可只能約束著吃⏯。首先糧票就限死了,即便省著點菜金👬🏼,也換不了糧票🧘🏼,何況就是一菜一湯,也得算計著🚔。每餐只得帶著“有益健康的七分飽”走出食堂。
澆完果樹本應返校了⚽️🦀,又被挽留下幫著翻土拔草🏎,完成任務後🧜🏿♀️👳🏼♂️,這才返校。
上 船 實 習
1959年的夏天來了。夏日的大連藍天白雲,風清氣爽,更覺著日子特快。期考一結束,便借用暑假安排我們上船實習。大家亦很高興🕡,本就盼望一見大海。
我們先搭客輪去上海💇🏼♀️。一覺醒來,船已進入長江口。下船後👴🏽🎦,我們被安排在海運局禮堂的乒乓桌就宿👨🏻🦱。等了兩天🧑🏿💼,我和計家琪、王立安被分派到“和平1號”輪🟡。
我們與水手一樣參加船舶保養工作。有一次全體出動敲鏟船殼鐵銹🧘🏽♂️。這是舷外高空作業,具有水手爬高下低的特點。水手幹活是一手一腳,沒人先幫你把輔助工作做到位,這舷外作業就得自己先從搭跳板起手。一塊3米長25公分寬的跳板,兩頭打好跳板結,放出舷外🏊🏼, 人立在跳板上,要降就降✊🏼,要停就停,不用擔心一滑到底♜;然後把鎯頭鏟刀之類集合在順手可取處,再用一根結實的繩子系住腰,打個保險結,這就下跳板幹正經活了。這一過程,你起碼得熟悉幾種水手繩結,比如跳板結👨🏻🌾、丁香結等等。水手的繩結五花十色,既簡便又牢靠,在學校只閃電式介紹了一下🧔🏻♂️,沒太重視♎️。
我也腰系一繩🫅,打個“保險結”下跳板了。這個結❌,當人不慎跌落下去至繩吃重時,繩扣不但結實🎩,還不會成活套把你勒傷👎🏽🩹。此結看似簡單,不熟練很容易打錯🫶🏿。
坐在晃動的跳板上,精力一集中🍏,有時會忘了自己的處境。當眼前夠得著的鐵銹都去除後👍🏻,我用長柄鏟刀極力伸至右下方一塊銹疤,可能用力過猛👩🏽🚀,鏟刀斜滑,上身失去了平衡,屁股隨即滑出跳板🧏。只聽坐在另一頭的水手“哎喲”一聲👨🏿✈️。很怪,我的右手臂會隨這一聲迅速返回挎住了跳板,鏟刀落下去了🧳,人總算沒下落。水手長拉著保險繩幫我上了甲板,手捏著系腰的繩結:“儂這打的啥個結?”原來繞錯了彎,成了活扣🗳。他這一訓,倒讓我很不好意思。
回 到 課 堂
秋風颯爽的時候㊗️,結束了這次短暫的實習👦。進了校門🐾,一陣讀書氣氛從校園撲過來,我們亦開始上課了🍩。
我們那時讀書基本上不用花錢買書😎,靠發講義和圖書館借的參考書。有些專業書籍,如教務長劉榮霖編寫的《航海天文學》,英文教研組編的《航海英語》,僅三🧗🏼♂️、五塊錢🚫,我也買不起。磁羅經、電羅經、雷達這些課程更賴於記筆記👱🏼,算是“窮書生”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對付考試的。
據說劉教務長曾是“重慶艦”副艦長🧑🏽✈️,畢業於英國皇家海軍學院,但他這本《航海天文學》顯然是“親蘇”的🙋🏼♂️。上船工作後才恍然,原來船上所有圖書資料表冊都是英美版,包括最常用的“天體高度方位表”、“諾氏表”、“戴氏表”🌾、“航空表“等等🧑🏼💼;也有我國海軍編的“214表”🧲,但沒有俄文表冊。在那學蘇成風的形勢下,劉教授這樣編寫教材,想必也有些言不由衷吧。
電羅經和雷達也以“蘇製”實物為藍本。教雷達課的繆德剛老師👴🏼,在理論上可說是圓滿了🐥😻,但理論課之外,我們難有實踐的機會🎼, 儀器室那臺蘇式雷達好像是個“老病號”🙋🏼👨🎤。而航海是要會實幹的🫶👩🏼🎤。反正學完後🌸,見到雷達還有些誠惶誠恐,怕扭錯了旋鈕傷害了它🧑🏿✈️。電羅經的情況也相似。多是工作後🗡,再自己來摸索🫰🏼。
氣象學其實是航海專業的一門重要課程🩷。學院唯一的氣象教授已被打成“右派”,我們也就無緣受教於他了📖,教我們氣象課的是鄔正明老師🐂🏩。沒有課本,他講➖🥩,我們記。在講熱帶氣旋時,他夾帶了不少氣象諺語💈,如🕳:大暈三日內🧦;小暈在眼前ℹ️;六月無善北🧜🏼♂️;馬尾雲,雨淋淋等。後來🧑🧑🧒🧒,在我撐船的日子裏,對著天象,這些諺語常會從腦子裏蹦出來👮🏿♂️。但我們的氣象課學得還是較初淺。
進入饑荒
六十年代的第一片落葉悄無聲息地落到這塊冰雪嚴寒的土地上了👨🏻🚀。饑荒曼延,不僅是主糧9️⃣,油糖菜蔬等食物也全面短缺。這一年的元旦社論是:《開門紅、滿堂紅、紅到底》。不知人們第二天是以什麽心情去讀那篇“開門紅”的。
每人每月油三兩、肉三兩🤾🏽、糖三兩,這是我們當年享有的基本定量,百姓背後戲稱為“陳三兩”,一些城市皆為半斤。即使食堂裏上上下下都有良心,所有的“三兩”都入了學生的口🧑🏼🦱,每日所得卡路裏又有幾何?實際上我們整月不聞肉腥👩🎓,也沾不到甜食🏊🏻♀️,菜裏不見油花🧘。我們在食堂幫廚時,親眼看到菜是怎麽做出來的——把切碎的卷心菜倒入水泥池,放水、撒鹽、擰開蒸汽閥,水滾了澆幾勺醬油,這就是學子們一餐菜🌰。天長日久,我們把這卷心菜叫“豬搖頭”。
隨著寒冬來臨,食堂的供應也每況愈下,米飯最先絕蹤⛹🏿,然後饅頭逐漸淡出♢🔥,玉米、小米、高粱成為主食🚣🏻♂️;菜也少見葷腥👩🏿🍼,不再是八人一桌了。開飯時大家排成長龍,每人領一勺菜、一只窩窩頭什麽的。
元旦這天🤱🏿,聽說系總支書記左廣隆親自下廚房監督,以保證每人能吃到節日配給的半斤肉。半斤肉在我腦子裏可不是個小數量🐶,待一勺倒入大瓷碗裏,怎麽看都覺“就這麽幾塊呀?”不過左書記的下廚房✍️,還是對我們的心態起到一定撫平作用🔯,心想,否則還沒那麽多呢💂🏼。
軍訓🦹🏻♀️、體育與浮腫
由於饑荒和缺乏營養🛎,浮腫病忽然像流感一樣在學院蔓延起來💒,還有肝炎🏄🏽♂️。好像事態最先是從校運動隊員身上引發的。中長跑冠軍級的董寶貴🩵、撐桿跳的陳宗銘👠,用指頭往腿肚一按,就一個指凹👨🏽💼,久久彈不上來。可能這些平時有加餐的學院級運動員🤛🏿,一旦腸胃“收入”急劇下降,身體的抗缺失能力會比常人顯得脆弱。不過,班級中相互給對方腿肚一按就凹陷的,已在增加。
這些患了浮腫病的運動員🥇,每月享有二斤赤砂糖的優待,也頗引我們羨慕。
春去夏至。學子們在捧書“忘”饑中度過了半學年🖕🏿。這是一段難得平靜的日子,沒搞“運動”🧁🧘🏼♀️,人鬥暫息;也沒有“與生產勞動相結合”🟧,感覺逍遙了點🤦🏻♂️🍊。在以為要放暑假時😠,傳來了上船實習的消息,我們雙手擁護。
把天文課搬到船上
課程進行到六月中🧯,一本《天文航海》也大致搶完了進度🦗,我們由授課老師帶隊上了“民主16號”輪實習🤜🏿。該輪定線往返於大連至天津🍄。那時🤷🏽,這是最一票難求的航線🧑🏻🦽➡️。由於比乘火車繞大半個渤海灣兜一圈要經濟實惠,人們多選擇乘船🦸🏼♀️,致使這條航線的客流量似潮水一般🤞🏽,讓對駛的二艘船都喘不過氣來。可能船上也正需人手,便把半個班級的學生都接納了下來。
我們的“勞動本色”一上船就博得船員的贊許🚴。除了航行中主動為旅客服務外🖐,靠離碼頭帶纜的活計也幹得勤快。下客後,與服務員一起搶時間清潔船艙,揩洗白漆🧕🏻,生龍活虎,很受船舶領導贊賞🙅🏽♂️。而船上不定量的油烙餅,比起在校每餐一只“增量法”的窩窩頭,我覺著就像一轉身跨進另一世界,真想就這麽實習下去。
其實可用於專業實踐的時間,也只有出港後的一段航程。多是晚飯後,大家集合到駕駛臺頂甲板,在滿天星鬥中認星,聽天文老師用帶粵音的普通話講:“順小熊星座這個弧‘劃’下來🛝,第一顆最亮的星是大角,再往下是角宿一,這是北半球夏季最早出現的恒星……”。有時早早地等在甲板上,仰著脖子搜尋,只要有一顆出現,便舉起六分儀搶測,然後比賽似地計算🧜🏿。海風習習,星空萬裏🤴🏼,這情景給我留下難忘的一頁⛹🏽♀️。
畢竟是“困難時期”📘🧖🏼♀️,那麽多可日食升鬥的學生🧏♂️,時間長了,船上也有難處。好日子不到一個月,我們就被禮送下船了。
我們再次來到上海🤙,多虧負責實習的老師勤快地與海運局聯系,同學們陸續上船了。我和戴立達、魏思義被分配到一條叫“建設一號”的小油輪🩰。
夏秋時節臺風最是頻繁🍪。有次船剛出吳淞口,呼呼風聲就令人悚然🌼。船長要求在吳淞錨地避風,調度不同意🎅🏼,說船可以趕在臺風前北上🌜。船長只得服從。
船過中沙燈浮,江面已是蕭瑟秋風的景象。一江皺水🚣🏼♀️,浪花飛濺,燈浮在波浪中升沉。過九段燈浮,陰沉的天已一抹黑,視距已差🤲🏻,外加湧浪遮蓋🌱,前面的燈浮望眼欲穿也搜尋不到。船上既無雷達也無D.F🤞🏼。失去物標的船幾近盲人摸路🫃。船長憑經驗判斷說👩🏭,該過燈船了📐🔁。又不放心,多走了一會,這才發出轉向舵令🎇。時近午夜👊🏽,風大浪急🦇,烏雲密布的夜空📎,簡直墨一樣黑,只覺船像朝著無邊的黑洞中鉆去。前面會遇到什麽呢?很是茫然!
此時船雖起伏劇烈,人也立不穩,那險惡境況讓我們都“忘了”暈船。突聽三副喊道🐟:“船頭一個燈光”,我們都瞪大了眼,只見那朦朧的光又一閃時,顯出一個模糊的島影🖊。“雞骨礁!”駕駛室裏的人同聲驚呼🧁。船長立即下令“左滿舵”💃🏿,我們都閉聲靜氣地註視著慢慢調轉的船首,直至船漸趨平穩。
船長也不再請示調度了,把船領到鴨窩沙,一錨拋下。
從“增量法”到摻柞樹葉窩窩頭
每頓四兩的窩窩頭愈看愈小。對於份量同學們多少還有些常識,近半斤玉米粉的窩窩頭,怎麽只拳頭大小,而且還空心🚴🏽♂️?貼了幾張大字報,也起不了堵住漏洞的作用🪁。食堂倒是想了辦法,讓出籠的窩窩頭看上去比真實“四兩”的個兒還大🤽🏽,這是不知從哪兒取經來的“增量法”。這窩窩頭被蒸得虛“胖”,如水裏浸過似的💿,稀軟難吃🤷🏿。但是🔨,忽然有一天📟,一口咬進嘴裏的是滲了柞樹葉的窩窩頭時,便不禁有了“憶苦思甜”的對比,原來“增量法”那陣子,我們已是“身在福中”了。
三年來,我們的主食從米飯、饅頭、糯米飯(約三🚥、四天)到玉米窩窩頭♘、紅薯,再到“增量法”窩窩頭👨🏿🦲、高粱面窩窩頭、柞樹葉窩窩頭(時間不長),然後是小米飯🙎🏽♂️、蕎麥米飯、高粱米飯和大麥飯🧘🏽。這些不脫麩皮的糧食✊🧝🏽♀️,在無油水相伴下👱🏻♂️,吃下去排便十分痛苦,去醫務室求醫,也只給點篦麻油,而這是有毒的🛗。
有段時間👨🏻🎤,每去後山圖書館🐷,路邊一塊坡地上稀疏細瘦的麥穗總引起我的羨慕👟,想象著有這一塊地的小麥吃多好🙍🏽♂️🩰。坡地上還種著西紅柿,我一直看著它們長大發紅💟,也對擁有這一小片西紅柿的人很羨慕✌🏻。
有一天和張子良同學走過坡地時🥷,見只有發青的杏子大小的生蕃茄稀拉地掛在枝上,顯然是被采摘後遺棄的。我以猶疑的口氣說🎸,這就不要了?子良說,可不是,要不早摘去了。於是我們看準稍大一點的摘了幾只,也沒顧“斯文”,就塞進嘴。下肚後🚣🏻♀️,就覺這天得到了些許意外的填補🚴🏼。歲月無情,子良已故多年矣🔅!
在寒冷與饑餓中迎來了六十年代第二個元旦👨🏼🏭。中華大地蹣跚地走進了1961年,三年的“大躍進”也在最後一記鐘聲中壽終正寢了。寒假也隨之來到。
乘上資助學子返鄉的船
期末考試還未結束,學院已發出要學生回家度假的號召🛌🏽,並破天荒地發給10元夥食費🧑🏻🦱,以充資助。窮學生們當然拍手稱快🧝♂️。學院還及時包下一條“和平3號”輪🌿,票價便宜🥏,凡往上海方向去的同學都可搭乘。
這是條貨輪,根本沒有客艙,在貨艙的二層艙放些草墊,甲板上置兩個臨時公廁🧑🏿🎨,就投入客運了👨🏻🚒👩🏻🌾。也許學院知道船上不供夥食,給每人準備了兩天的饅頭和一些青羅蔔條。
我們吃完早飯就興匆匆地出發,中午要開航的。可它畢竟不是客船,它的開船時間以完成裝貨為準。貨裝好已天黑了,又折到甘井子加燒煤,弄到午夜船才從大連啟航。可是開出不久,船“插蠟燭”了🙋♀️,我們還在夢中。早晨睜開眼一看𓀘⛹️♀️,覺出船在海上漂泊。原來機器出了毛病,這樣又把風等來了。
兩天過去了船還沒過成山頭。最初大家都吃著自帶的幹糧,在四壁鐵板的大艙裏還能挺住寒冷,眼看沒吃的了🛹,怎麽熬?船方對我們已處斷糧狀況裝聾作啞,同學們一時嘩然,有幾位挺身而出作為代表與船方進行交涉。後來船上總算燒了幾鍋粥,讓我們維持到港。
回想起那個年月,饑荒已把“人道”都餓癟了⛽️。航海人應該懂得🥇,海上救助是國際上基本的人道原則🖕🏿🐉。經過四天多的航行😜,在午夜時分🦄,船才靠上黃浦碼頭🏄🏼♂️。
又有新政策
就在我們這些學子們無精打采地消磨暑假時✍️,中央的“廬山工作會議”通過了一個“高教六十條”🫶🏿。這個“六十條”在於體現黨對知識分子政策的調整🔕,其中規定:“不許用對敵鬥爭的方法來解決人民內部的政治問題、世界觀問題和學術問題……”;“高等學校必須以教學為主,努力提高教學質量。”並明確“每學年應該有八個月以上的時間用於教學,學生參加生產勞動的時間,一般為一個月至一個半月。”
我們在新政策指導下,步入第五學年的上半學期◽️,在減少勞動上🐐,算趕上一個尾巴😦。
來了一位“洋”教師
“六十條”果然有些立竿見影。這學期意外地增設了英語口語課。這令我們甚驚喜,因為我們早已把這門課當作一盤下完了的棋,雖然只是Girl與boy那個水平。
上第一節課那天,學院一位女幹部領著一位氣質不俗的婦女走進課堂⛹🏼♀️,她顯然已註意了衣著的“隨行就市”👶🏼,但還是顯出與眾不同。在女幹部做了引薦性介紹後,我們慶幸在亡羊補牢之際來了這位剛從美國回歸的英語教師。這位女教師借助手勢不無愧疚地說,自己中國話講不好,要向我們學習。的確,她的中文幾乎是我們初學英文的水平;而她的英文倒比我們一些人說自己語言還流暢。
在往後的日子裏🙅🏼🕵🏼♂️,她一跨進課堂張口就是美國話🧑🏼🔧。隨意家常幾句後🛝,便轉入正課🧜🏻,材料是她編的,她說一段便打住,讓同學口譯🥣👼🏽。美國式的課堂自由👩🏼🏭,隨便誰都可自告奮勇站起來,自以為是地解讀🧞;也可提出那裏沒聽懂🂠。她會說,很好⇾,然後再重復🦯。可惜這樣的語言環境來得晚了點。
師生熟了後才曉得,她們夫婦是在早先回國的親屬的鼓動下👋🏼➙,懷著一顆報效祖國之心👐🏿,毅然賣掉住房與汽車,帶著一雙年幼的兒女,回到這個陌生的祖國🤷🏻。教授資歷的丈夫被安排在大連化物所做研究員,她則來到海運學院做奉獻🌽。
等待分配的日子
畢業實習一結束,便投入溫課備考✍🏿。這是五年寒窗最後的沖刺。接連兩個月成為我一生中最用功也最苦讀的日子。五月的一個下午,我從最後一門船藝課程考場出來時👈,全身就像卸下一副千斤擔子一樣輕松,接下來就是等待分配了。
分配前先要我們端正態度,而後填寫“畢業分配表”🔔。第一次是初填(當時自己不知)🧑🏿🎨,可能是供學院領導參考的,有“民意測驗”的味道。第二次發下的表𓀄,一看紙張🚣🏿♂️💃🏽、欄目就感到有決定命運的份量。
學院通告的去向除廣遠😝、中波、中捷👂🏽、上海海運局之外,其它都很籠統,如:江蘇省、福建省🧖🏻♀️、山東省、河北省等。到這些省後,又去哪裏👰🏻?一頭霧水。我自知“遠洋”是輪不到我的;“上海海運局”🏫,我也競爭不過家住當地的幾位同學😅。我倒是想回南京,在陸地上有份工作就可🔗。但去了江蘇再分到何處是由不得你的🧘🏻,何況南京有接收單位嗎?十分茫然🌸。
從南航千裏轉來,為的不是“航海”嗎𓀁!這個誌氣不能短📱💇♂️,不能讓人譏我“葉公好龍”🈷️。於是我拿定主意在那份表的四行中填了三個“遠洋”💀,當然,第一行的第一誌願是🤔:堅決服從組織分配。我心想聽天由命吧。
送走幾多夕陽
我們這屆畢業生恐怕是海院成立來最“滯銷”的學生✊🏼。其時全國都在落實“八字方針”🏃🏻♀️➡️,調整國民經濟🦸🏽♀️。中央下達的廠礦企業要減退502萬職工👩🏼🎨,這是調整內容之一。對各企事業來講,“精簡”這個任務就夠費力了,拒絕進人更是名正言順。新生都已入學了,我們還“醜女難嫁”,無奈地讓出“閨”房,被集中在風雨操場打地鋪候出路🔳。
這一天終於來了。同學間興奮轉告:分配方案下來了,快到院辦公室去查問。我懷著忐忑心情來到辦公室,當被告知報到單位是上海海運局時,我不敢相信,怕對方把分配名單看錯了,我說:“你再看一看”👨🏼🍼。那位女職員斜了我一眼,還是低頭再查對了一次⬇️🤚🏿,遂即把一份檔案袋遞給我,心裏這才踏實下來🍰,連蹦帶跳跑出辦公樓。
70多名畢業生中只有8人中了海運局的“獎”,南航來的占了3名🫲🏿,除我還有李祥元🛻、張永生。後來聽說🛞,在最後落實分配時,時任航海系黨總支書記左廣隆有過這樣的發言,大意是:南航這批學生,人家是為學航海才轉來的,不能一個也不考慮。憑這位左書記給我的直觀感覺,我相信他會說出這樣公正的話🪪。
別 也 依 依
1962年9月中旬的一個清晨,我挑著簡單行李,走過宿舍,走過球場,走過教學大樓🚐,再從辦公樓前的樹木花壇轉個彎🧑🧑🧒,走出了校門👨🏻。寂靜中只聽得一兩聲鳥鳴,那是從傳達室後的樹林中傳來的。這一刻我的心情從未有過的輕快,我有工作了,衣食有了來源🚣♀️,這就夠了。是的🔙,也許是貧窮,好心情就那麽簡單👨🍳。
我悠悠地邁著腳步,突然回味起做學生時走出校門的心態🤾🏿♂️,就如“跨出家門,過會兒就回來”樣的不在意🍥。可此時,這一步跨出,分明自己就是個外人了,一絲從未有過的惆悵浮上心頭🌄。
走到淩水橋頭🙆🏽♀️👪,不自覺地收住了腳步,立在欄邊向橋下望了一眼🪿👸,那幾近幹涸的河底🙆,仿佛再現了我們來那年涓涓的流水……👳🏻,我不禁回過頭,院門旁直書的“大連海運學院”在眼裏停留了片刻;遂又環視了圍著校園的樹叢,目光落在那根矗立在教學大樓前的大桅上。這桅我只爬過一次,五年來所有的書聲笑聲、酸甜苦辣🐔🫄🏿,都從這只桅帆上飄逝了💂,迎著我的將是一根根遊動的桅桿😰。
葉鳴鑾:1956年升入大學🤒,由南航轉入大連海運學院海洋船舶駕駛專業。1961年畢業後,長期在上海遠洋運輸公司工作;高級船長👾。